Tuesday, July 12, 2011

政府信用破产?

【乱石崩云/唐南发专栏】 之前一个周日,我收到一位同事的手机简讯,告诉我她会和家人一起出席709大集会。
我很意外,因为这位温柔婉约的年轻印裔女子平常甚少和我谈论政治。我问她为何忽然作此打算,她回答:“There is a limit to being pushed around. What do you think?”(被摆布是有限度的。你认为呢?)
接着,一位前同事也来电确定我是否出席,她说她在考虑。下来,我见到久违的朋友,丈夫系着黄色领带,太太穿上一袭黄衫,笑容灿烂而幸福。然后,一位朋友发简讯说会改机票回国。
回到工作的地方,看到同事当中不少人穿戴着各种各样的黄色物件:衣服、鞋子、别针、耳环、背包,还有一位马来同事穿了国家足球队那黄色的球衣。更别说我的面子书早已被染黄。
纳吉出尔反尔引愤慨
最高元首介入,净选盟主席安碧嘉和委员们同意稍作让步,进入体育馆。但纳吉食言,公然否认曾经献议体育馆。愤怒,不是因为净选盟“退缩”,而是纳吉出尔反尔,想上街的人,心志更为坚定。至此,起义之势已骎骎然不可挡。
那一刻,我在想象那些在纳吉就任之初形容他“自信与干练”,“让人惊艳”,“以其领导能力与智慧足以担当大任”,“极具主见,好评如潮”的华文报高层,此刻会否因为羞耻,脸蛋和他们所称赞的纳吉那样白里透红。
不过一场和平集会而已,纳吉领导的政府却如惊弓之鸟,全城戒备。为了确保自己能到达现场,我唯有提早一晚住进一家位于默迪卡体育馆附近的酒店。周五陆续收到朋友同事的电话和简讯,都是鼓励和支持的话语。
行装已经收好。傍晚上车时,不知怎地脑袋里一直回响着纵贯线的《亡命之徒》:“出发啦不要问那路在哪,迎风向前,是唯一的方法…”心情很激动:我们犯了什么法,竟感觉在自己的国家成了亡命之徒?
隔天起来,外头已驻守着多名警察。酒店人员似乎有默契,提醒用早餐的人若有事可以尽快退房。
待我办退房手续时,警察已逐层搜查。到了酒店停车场,惊见警方采取地毯式行动,逐一检查离开的车子,巨细无遗。友人立时提醒我“弃车”,步行到茨厂街和同伴们集合。为防路上被搜,黄衫和头巾都被迫留在车内了。
跟着接到同事电话,她一家真的都来了!而前同事也确定和丈夫一起从家里出发。他们都是中产阶级人士,本可以在家中享受一个安静的周六。是什么原因把这些生活安逸的公民逼上街了呢?那是中午十二点左右。
一路虽有警察,但相对和平。陆陆续续遇到熟人,记者朋友见面也相互寒暄,当中还有人不是来工作,而是来参加的。手机短讯的鼓励持续着,很温馨。
我们并不害怕
在茨厂街和同事朋友们集合后,人潮逐渐扩大。刚开始,身边的人都有些焦躁,不知下一步行动为何。我不断提醒要跟随协调人指示,也不必担心混乱,因为身穿紫红色制服的回教党纪律队伍(Unit Amal)会维持秩序。
然后,我们随队往苏丹街移动,刹那间涌进大批人潮,从街头到街尾,以我经验判断,少说也有5000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华裔不在少数!
大家很自觉地高喊口号:Hidup Rakyat! Hidup Bersih! 也有人发放黄色气球。我从一位朋友那里借来一件黄衫穿上,顿时感觉一身干净了。
接着,我遇见教会的弟兄姐妹,也见到传道牧师。回想10年前,我公开批评黄燕燕“姐妹”,教会有人对我怒目而视;如今,被国阵羞辱多年的基督徒当中也有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我为此感谢上帝在不公义面前,始终不曾沉默。
到了马银行大厦前,人数至少一万。没人知道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只记得气氛如同嘉年华。大伙儿向天空中盘旋的直升机挥手致意,显示我们并不害怕;也向驶过的轻快铁列车欢呼,因为车门是黄色的!
就在欢乐的一刻,镇暴队突然发射水炮,然后是催泪弹。人群四处窜逃,但也有人一路相互扶持。我的眼睛虽然刺痛,呼吸也极为困难,却坚持看护着初尝催泪弹的友人。盐巴和水瓶都留在车上,所幸有人把水递了过来,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然后有人打开富都车站底层的水管,纾解了大部分群众的辛苦。
大伙儿并不就此散去,反而汇集在富都车站外的马路上。饶富经验的马来青年坐到最前面,直接对垒镇暴队;许多华裔和印裔年轻人受到鼓舞,也上前聚集,继续高喊口号,气氛依旧和平。看着这些稚嫩而朝气的脸庞,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感动。
有大约15分钟的时间,情况是胶着的。人群开始交谈,不同族群的人士互相借烟递水。和我攀谈的几个华裔年轻人原来在新加坡工作,竟然在前一晚开车,而且为了避开警方搜查,兜进旧路辗转来到吉隆坡参加集会。另外还有年轻人做逛街打扮,顺利躲开警方猜疑,进入富都一带。更有一华裔男子在中午下班后,一身上班服配黄领带,赶到现场支持。此时雨势渐大,却浇不息激情。
向医院发射水炮和催泪弹
就在大伙儿等待协调人指示时,警方再次出其不意地发射催泪弹。慌乱中,我往通向旧富都路的梯阶爬,前后都有年长的马来妇女。我扶着其中一人往上逃,她不停骂警方如犬类,身旁一印裔男子则向我们递盐巴。当时情况极为险峻,一个不慎即伤亡惨重,但警方依然持续发催泪弹和水炮。
来到一座锡克庙前,终于可以稍息,此时听见有人在咒骂镇暴队向同善医院和旁边的华人接生院发射水炮和催泪弹。我原本半信半疑,因为实在无法相信警方竟可以如此残暴。事后经身历其境的朋友和同事转述,再看网上录像,才知所闻非虚。
滂沱大雨中,我陆续见到各族群的年轻人以手机互报平安,大家都不轻言放弃,要往人多的地方前进,希望最终能众志成城,一起抵达默迪卡体育馆。我接到前同事的电话,要我赶快过去苏丹街,那里有大批群众。
我和友人一路步行,顺利和大伙儿聚集。协调人接着带领群众浩浩荡荡往中央艺术坊挺进,依旧井然有序,歌声口号不绝,丝毫不为之前的水炮和催泪弹所震慑。就在临近吧生车站时,人潮再度为催泪弹所驱散,我们唯有徒步到陈氏书院前,见到至少有5000人的人潮。
华文报一样是penipu
此时气氛已不如之前紧张,集会者又开始交谈,才知道从中午开始,每个集合点都汇聚了至少几千人。一位马来男子笑着对我说:“依布拉欣阿里叫华人屯粮留在家里,但我却看到大批的华人出来,可见根本没人怕他,反而是他自己躲在家里。”
也有一位马来男子说:“刚看了《前锋报》的即时新闻,说只有2000人出来。继续撒谎吧!我等着看明天的华文报。”
我告诉他:“不用等啦,现在主要华文报的老板和纳吉是好朋友,一样是penipu啦!”他错愕。显然马来社群还有很多人停留在十几年前的烈火莫熄时代,以为华文报公信力犹存。
下午四点左右,净选盟主席安碧嘉和在野党领袖被逮捕的消息已获证实,大家知道已无法前进,硬闯只会落人口实,也就此散会。散前意外遇见净选盟的精神领袖Pak Samad,要求合照,他欣然答应。离开的路上,见到一群华裔年轻人自备塑料袋沿途收拾垃圾,又是一阵感动。
虽然无法成功进入默迪卡体育馆,但政府文攻武吓,锁路封城,依然阻止不了5万人上街,而且当中很多都是第一次参与集会,已然重挫纳吉和希山慕丁的威信。
回家后继续跟进新闻,获知一名参与者巴哈鲁丁阿末(Baharuddin Ahmad)过程中因心脏病逝世。警方虽然否认涉及,但政府这么大阵仗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难道不用负上任何刑事责任吗?希山慕丁既是律师出身,不会不知道刑事法中的因果关系(causation)吧?
体验到华文报被操纵和扭曲
《中国报》的晚报头条“说好的和平呢?”在面子书上引起公愤,足见主流媒体高层对整个事件敏感度之低。隔天读完所有主要报章,发现它们都刻意回避两个事实:第一,很多年轻人因为面子书的动员而出席709大集会;第二,华裔占了出席者的至少三成。
这次净选盟发起的709运动首次让华社切身感受到主流报章媒体如何被操纵和扭曲,而这种愤怒,马来人早在烈火莫熄时代体验过了。如果传统华文报的高层不深切反省变革,下场恐怕和当下的《前锋报》相差无几。
更重要的是:尽管之前土著权威组织不断恐吓和妖魔化净选盟,大批非马来人依然选择参加集会,反而是依布拉欣阿里自己成了胆小鬼,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听其指示到公园逛街的成员也寥寥可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心理突破,证明非马来人已经不如《星洲日报》的副总编辑林瑞源般,轻易向流氓的语言暴力低头而高呼息事宁人。
例如那位花甲之年的安妮阿姨就很勇敢。她强忍催泪弹持续步行的画面,如同当年蔡添强硬撼镇暴队那样,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那些口口声声说《净选盟》遭在野党骑劫的评论人,为何不敢批判国阵政府一开始的强硬姿态惹人反感?其应对手法之拙劣,终于激怒原本可以柔性争取的中间选民。
执政者信誉破产
纳吉的信誉彻底破产了。之前他说巫统青年团团长凯利所号召的集会也属非法,昨天话锋一转,使出无赖本色,威胁着说巫统也能号召大示威,709当天不过让青年团牛刀小试而已。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学徒首相多次言而无信,难怪警方会有样学样,把负责斡旋的梳邦国会议员西华拉沙骗上警车方便抓人,事后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袭击医院。而廖中萊更连番谎言,让人咋舌。不诚无物,君子以诚为贵。莫说华人不入阁。马华公会领导层充斥着如此脓包,就算全都挤进内阁,亡国只在朝夕间。
王安石尝书:“自古驱民在诚信,一言为重百金轻”。区区一个净选盟而已,就完全曝露了纳吉不过是个无耻的领袖,不讲诚信,只爱百金。如果《星洲日报》的“名笔”们还要称赞他“开明”,“自信”和“干练”,我同意林宏祥面子书上的调侃,鼓励所有在709大集会中遭催泪弹袭击的读者们把警方使用暴力的图片寄给他们参考,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他们戒掉盲目吹捧领袖及误导百万读者的陋习。
唐南发是时事评论人,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国际政治系硕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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